本文作者：王剑玲 

　　中秋节前收到儿子的两盒月饼，儿子让给姥姥家送一盒，从小他是老太太带大的，和他们亲。 

　　老太太七十六岁了，她又老了一岁，但从她的眼神上、言语上又透出来她又小了一岁，每次回家，老人家急急忙忙打理沙发让坐的同时，总要先瞄一眼我手里是否额外拿着什么东西，不然的话，我的包是不是比平时要鼓一些？一副小孩子的情状。当然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，她也很高兴，是个很明理的小孩子。 

　　月饼盒包装很精美，老太太耳朵有点背，我大声告诉她，这是孙子给她的，她听清了，嘴里重复着问：从学校寄来的吗？我说，不是。想和她讲清楚点，但是她的眼睛已经瞄向二姐了。二姐兴冲冲的拆开月饼盒，挑了一块外皮是巧克力色的，看起来很软糯的样子，分成几小块，给母亲一块，给厨房做饭的父亲一块，老太太小心的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，咽下去后告诉我：很甜。我和二姐聊天的时候，她迅速把茶几上打开的月饼盒合上，一副不再给其他人吃的样子，抱起放进自己卧室的小柜子，那个小柜子是她的百宝箱，我们拿来的好东西嗖的一下飞进去了，里面岁月静好，现世安稳。 

　　大概觉得不好意思，她老人家起身，又从柜子里窸窸窣窣掏出几种不同的月饼来。我不好甜食，拍拍她老人家的手说：买了这么多月饼啊，您老好有钱哇。 

　　母亲笑眯眯的，拍了拍她大大的衣服口袋，里面总会有几张大红票子，供她买零食的。买点儿月饼算什么呢？沙发紧挨着的茶几上，堆满了苹果、香蕉、梨和桔子，水果后面则是开满了鲜花。家里一副花好月圆的样子，仿佛天天都是过节一样满足。老太太骄傲的，硬要塞给我一个苹果，说我走热了，一定口干，吃个苹果润一润。 

　　家里电视开着，母亲耳朵不好，声音很大，她喜欢看电视，新闻联播、天气预报以及电视剧挨个看过去，大有足不出户而知晓天下的意思，见解都不一样了，让人刮目相看。电视看多了也不好，学会了电视购物，经常买一些乱七八糟不实用的东西，让人头疼，和她说那是骗人的，我们告诉她，再乱买东西，就没收她的零花钱，她一听低下头坐在沙发边上，不停的搓着双手，委屈的像做错事的孩子，我又后悔批评她了，买吧买吧，老太太开心就好。掐掐自己的钱包，我还要努力赚钱才是。 

　　家里最忙碌的是父亲。母亲是不做饭的，一辈子都是父亲宠着。父亲在厨房，我过去帮忙他也不让。以前来的时候，还帮着干活儿，这几年父亲是怎么也不让我们动手，他说，喜欢看我们吃他做的饭，像小时候一样。我站在厨房门口和他聊天，絮絮叨叨，在父亲面前，我还是个孩子。在心里，天下第一美食也比不过父亲做的饭。 

　　父亲喜欢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。清贫简单的岁月，那时候的月饼硬梆梆的，味道其实并不大好，望月的时候买四五块儿堆叠在盘子里，周围盛了一点儿苹果，一小撮儿红枣，一串儿葡萄，母亲点了几支香，冲着月亮虔诚的磕了头，插在院中间桌上的小香炉里。我们坐在宽敞的院子里把水果分成几份，很珍惜的吃完，一点点开心的啃着硬月饼，听着关于月娘的故事，充满想象，觉得生活美好。那时候不知道月亮是什么、是一颗卫星、一颗行星、一个梦或是一个神，但能体验到月亮盈缺唤起的情感潮汐，也能切肤觉知月光温柔的注视。那时候父母很年轻，没有皱纹和白头发，父亲俊朗，母亲温婉，那时月亮那么明，那么净，曾经明明白白照着我们的贫穷。 

　　那时候院子里是种花儿的，黄菊花垂着头，地雷花儿栽了一地，密密的开得非常热闹。九月的深夜，夜气大凉，花上的露水渐渐聚出来，里面照出一个小小的圆月亮，我们也会端一盆水，放在月光下面，波光粼粼，倒映出明亮饱满的月亮，而无比辽远的天上，超大月亮深情的注视着大地，与我们隔着不可猜测的时光和距离。 

　　海上升明月，天涯共此时。大姐抱来了刚过百天的小孙子，母亲抱在怀里爱不释手，小家伙吱吱呀呀的和老太太打招呼，老太太一脸的慈爱，不停地唠叨：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满地跑了。母亲已经是曾祖母了，我家也是四世同堂了。今年的中秋节，没回家的孩子们，纷纷打来电话向老太太问好，老太太耳背听不清，说东讲西，张冠李戴闹了不少笑话。我希望年年都能吃上父亲做的饭，总是可以“偷”母亲小柜子里好吃的，再好也不及一家人一顿团圆饭。 

　　晚上离开的时候，老太太早早张开了手臂，等着拥抱。小时候，我很依赖母亲的怀抱，她的怀抱柔软，温暖，踏实；现在我们去抱她，明显她个头变矮了，身体充满着渴望，是往前倾的，是希望多抱一会儿的。我说：过两天再来看你们，老太太立刻扬起脸来认真的说：就两天，不要超过三天。看着她越老越天真的眼神，忍不住又用力抱了抱她。母亲越老越成一小堆，父亲走路也有点拖沓，让人忽然有点辛酸。 

　　今晚皓月当空，月亮年年圆。回去的路上，忍不住给儿子打了视频电话，平时不发红包不出现的臭小子露出了圆乎乎的大脑袋，我说: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过节了，和老母亲抱一个吧。儿子张开双臂，隔着屏幕，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，还说，明年中秋节一定回家！最近总是梦见他小时候的样子。 

　　秋天，我们需要一个中秋节，需要一个花好月圆，需要坐在月下，和月亮说一会儿话。 

　　明年的秋天应该也不远了。